我是一个捕捞者
曹文轩
同学们好，第7届北大培文杯即将开始。北大培文杯是发现和培养写作人才的一个平台。关于写作的意义，我们可以有无穷无尽的解释，至少有这样几点：第一，写作创造了文明；写作能力只属于我们人类，这些能力对于人类而言意义极其重大，试想，人类如果不具备这些能力，人类与其他物种相比，还会有如此巨大的区别吗？对于人类而言，这些能力的获得经历了漫长岁月，用于写作的文字，从图画进化而成就用了若干世纪，人类终于有了文字，独立的、自由的、可以有无穷组合的文字，根据一定的语法进行书写，于是，写作就成了人类的特有行为。现在回头细想这些行为的意义，“辉煌”一词大概不足以形容，这一特有的能力使人类创造了文明，使人类变得越来越是人类。第二，写作创造了财富，当一个人将他的思想、人生经验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时候，便意味着他的精神财富，从大脑的很不稳定的记忆，有条理地被固定下来了，再也不会忘记或丢失了。虽然是文字，但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而言，它们都是财富，这些财富与一座实实在在的房子、与一片可以双足踏入的土地，并无本质上的差异，甚至比房子与土地更宝贵。写作，完美地完成了一个先让自己富起来，然后也让他人富起来的过程。写作是一种贡献，一种高尚的施舍，一种行善积德的行为。二十多年前，我说，如果一个人能够写一手好文章，是一个人的美德，今天，我依然还是愿意如此定义写作。三、写作满足了我们的自由欲望。人类社会如果得以正常运转，就必须讲义务和法则，而义务和法则是与人的自由天性相悖的。越是精致严格的社会，就越要讲义务和法则，因此文明并不能解决自由的问题，但自由的欲望是天赋的，那么，它就是合理的，无可厚非的。人类找到许多平衡的方法，其中之一就是写作。写作可以让我们的灵魂得以自由翱翔，可以让我们自由之精神得以光芒四射，可以让我们向往自由的心灵得到安顿。
我们正处于人类历史上一个特殊时期，一场瘟疫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和生存方式，但人类的一部文明史也可以说是与瘟疫抗争的历史，但最终都是人类取得了胜利。这一次对瘟疫的抗争，我们也必将取得胜利。希望同学们，利用这个特殊时期，利用一份难得的安静，用你们的笔进行文字的书写，坏事变成好事，这是辩证法——辩证法是这个世界上的根本大法。一个掌握这个根本大法的人，必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胜利者。
我在问我自己——你们也可以像我一样问自己：我是谁？
我是一个捕捞者。
我的眼前永远是一片汪洋大海——生活的汪洋大海，而我是一个永远驾着小船在海上捕捞的人。我就是那个古巴捕鱼老人桑提亚哥，但不同的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出海捕捞了，他这一次出海，是因为他要向人们证明，他没有老，还能出海打鱼。也许，当他将一袭马林鱼的骨架拖回港湾以后，他就再也不会出海打鱼了——这是他最后一次出海。而我呢，将会在这辽阔无垠的大海上漂泊终身。
我用我的眼睛、鼻子、耳朵和心灵，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捕捉着：两个恋人的小声对话、一个空手而归的猎人、一群飞鸟飞过山峰、几个孩子从小巷里跑过、一个眼神、两句对白、一缕从天空飘过的游丝、吵闹的集市、安静的墓地……所有这一切，都可能是我捕捞的对象，当然，我会有我的选择——根据艺术的境界所作出的选择，就像桑提亚哥最终打到一条他满意的鱼，这才开始返回他的港湾一样。
我拥有的不只是一片海，而是两片海——还有知识的海洋。我早就意识到，一个作家如果只是拥有生活的海洋，其实是很难维系捕捞的，甚至就根本不可能发生捕捞。他如果要使创作的香火延续不断，则必须同时拥有两片海，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，后面说的这片海——知识的海洋可能更加重要，没有这片海，生活的海其实是不存在的，或者说，它最多也就是一片海而已，是一片空海，是不能发生捕捞的。生活海洋本身并不能给予你捕捞的本领，这一本领从根本上讲，是知识海洋培养的。博尔赫斯讲，他的创作是依靠书本知识而进行的。我想，他是为了强调知识的至高无上才这么极而言之的。他是一个在生活海洋中流连忘返的人，即使双目失明，依然像一面孤帆在航行。而海明威又是另一番形象，这一形象给那些初学写作的人造成一个错觉：一个人只需要在生活的海洋中浸泡、畅游即可获得一切要想的东西，他们心目中的海明威整天就是养猫、泡酒吧和咖啡馆、拳击、打猎、捕鱼、开飞机、在炮火连天的前沿阵地参加战斗，他们无法将“老狮子”与书房和书籍联系起来。殊不知，海明威对书籍的热爱丝毫也不亚于对生活的热爱。他的人生时间表上，留给知识海洋的时间更多。只是因为喜欢打鱼，就能自然而然写出《老人与海》？不可能。说到底，他还是一个读书人。是知识让他成了生活海洋中一个本领高超的捕捞者。
知识海洋不仅让我们发现了生活海洋，它本身也可共我们捕捞。一个单词、一个短句、一个观念、一个隐藏在他人作品中未被作者感觉到的动机，都可能是难得的捕捞之物。这种从书本中获得惊喜的情景，我已无数次地经验了。所以，我必须拥有两片海洋，我要驾着我的小船，自由地出入于这两片海洋，只有这样，我才能使我的一生成为捕捞的一生。
汪洋一片，何愁捕捞？
青春等你书写，创意改变世界！
（以上内容根据致辞视频整理，未经本人审核）
